第110章 地下城（5k8）
第110章 地下城（5k8）
贝克城橡树街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整洁的石板路面上。
街角那间名为波莉夫人的小物件的店铺，此刻正沐浴在这片温和的光线里。
橱窗擦得锃亮，陈列精心。
几束精心压制的薰衣草、迷迭香安静地躺在木纹展示架上，营造出一种宁静闲适的氛围。店铺的门虚掩着，偶尔有系着围裙的顾客推门进出，带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
脊背微驼的波莉夫人，动作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
一位熟客推门进来，询问某种干的香囊是否到货。
老太太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真诚的歉意：“哦，亲爱的安娜太太，真抱歉，上周订的那批迷迭香还没完全晾透，得再等两天，气味会更醇厚。要不看看这批新到的紫罗兰？香气很特别呢……”
街道渐渐热闹起来。下工的工人三五成群走过，孩子们在巷口追逐嬉戏。送报童将新出的晚报塞进几个固定的报箱，电车铛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
陆然就蹲伏在店门口的斜对角一处凸起的石雕阴影里，默默的地凝视着那间平静的小铺。
他已经盯了这里两天了，但确实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根据之前对这类人士的跟踪经验，就算露出马脚也是在晚上的时候了，所以白天跟踪的时候陆然有些注意力会稍稍没那么集中。
不过硬要说也不是真就什么都没发现，非要说哪里有问题——或许是已经两天了，那个所谓的星光种子目前并没有看见哪个客人购买，甚至问询。
以至于陆然甚至不确定那个所谓的星光草种子到底还在在不在货柜，到底什么样子。
姑且算是一个疑点吧……
阳光偏移，太阳沉向西边低矮的建筑群后，天空被染上了绚烂的金红和橘黄，又渐渐过渡到深邃的蓝紫色。
橡树街点亮了煤气灯，柔和的光晕在暮色中晕开。
波莉夫人开始关店前的整理。她动作不疾不徐地将橱窗外的一些贵重束和小瓶子小心挪回店内，确保每一处都恢复整洁。
陆然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呼吸放得极轻。
店铺相继打烊，行人变得稀少，煤气路灯投下的光圈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寂。
终于，波莉夫人的小物件里透出的温暖黄光也熄灭了。门被推开，波莉夫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吃力地俯身，拉下厚重的门板，仔细挂上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锁。然后她转过身，手里拎着一个看似寻常的藤编小提篮，步履蹒跚地踏上了归家方向的对侧人行道。
陆然施展阴影术淡定地跟了上去，灰扑扑的皮毛仿佛融入了石砖墙壁深邃的暗影，身体轮廓变得模糊。
如果跟几天跟不出什么效果，他就会去废弃工厂找线索，这里会安排其他侦查鼠跟踪。
就是为了方便任务，他专门把一号领地学会阴影术的鼠鼠全弄来了，挑个两只轮班跟踪还是够的。
波莉夫人的警惕性似乎并不高，她甚至没有回头张望，步伐慢悠悠的走着。
只是忽然陆然感觉这个行走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劲，怎么跟昨天跟踪回家的路好像不太一样。
夜色越来越浓，废弃工厂庞大而破败的轮廓在稀疏月光的映衬下渐渐显露，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
陆然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愕然：“怎么来这里了？”
老太太熟门熟路穿过工厂的正门，蹒跚着走向后方附属仓库，也就是陆然以前来了几次发现魔法阵的那个仓库门前。
那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感觉，再次触动了陆然脑海中的共鸣感觉。
波莉夫人走到这片区域中心，小心地将藤篮放在一边，这才抬起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陆然赶忙将身体蜷缩，紧紧贴在一堆高大腐朽、散发着霉味的破木箱的阴影根部，几乎让自己成为阴影的一部分。
确认无人窥探后，她缓慢的从衣襟深处摸索出什么的样子，此时光线昏暗，加上波莉夫人是侧对着，袖口遮掩着，陆然也看不清楚，但感觉似乎也是铜片一样的小物件。
陆然下意识的掏出了挎包里的那个铜片比对了一下，仔细观察，不仅外形差不多，而且气息微微呼应，看着确实出自一脉。
紧接着，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仿佛变了一个人。松弛的面容骤然绷紧，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狂热与虔诚交织的光芒。她干瘪的嘴唇开始蠕动，用一种完全不属于日常慈祥老店主的声音。
古老、沙哑、充满了艰涩拗口的声音……急促地低吟起来。
伴随这奇怪的呓语，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甚至陆然手上的抱在怀里的铜片也开始微微发光。
“等会，不对。”陆然脸色一变，正要把那个铜片收起。
紧跟着是周围的法阵，无数符文接二连三的亮起。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嗡！！！嗤——
一道炫光闪过，废弃工厂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波莉夫人和陆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
寂静。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风掠过巨大叶片时发出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单调呜咽。
突然——光线消退，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噗通！”
一个圆滚滚的毛球忽然凭空出现，然后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又立马从地上弹射起来，警惕的观察四周。
等陆然看清眼前之后，顿时愣住了。
入目是极其陌生的景象。天空是一片凝固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穹顶，没有太阳，没有星辰，也看不到丝毫云气流动的痕迹，如同褪色的幕布悬在头顶。
空气粘稠而阴冷，腐烂枝叶和原始泥土的腥腐气息。
这是一片原始森林。巨大的的蕨类植物如同史前巨兽般矗立，叶片宽大得足以覆盖整座房屋。
虬结的藤蔓粗壮如巨蟒，盘绕攀附在更加粗壮、覆盖着厚厚深绿色苔藓的参天古树躯干上。
忽然陆然目光一凝。
远处，在铅灰与墨绿交织的地平线尽头，在薄纱般的灰白瘴雾之上，一座巨大的白色高塔突兀地刺破了凝固的天空。
塔身并非贝克城常见的砖石或钢铁结构，而是一种光滑的、仿佛象牙又似某种特殊玉石构筑的纯白材质。
高度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建筑，尖顶直指那凝固的天空。
陆然下意识地低头，万幸的是那枚古旧铜片就在刚才坠落的地方不远，看到那个铜片的瞬间，陆然脑海中忽然多了些许信息……
地下城……通行证……
陆然眼中闪过愕然，然后快速用爪子将它拨拉过来，捡起。
按照铜片传递的信息，似乎自己只要再用意识触发一下铜片就能回到原先的废弃工厂。
陆然忍不住喃喃：“地下城，是我想象的那种吗，只是这个世界怎么还会有地下城这种产物……”
周围全是原始植物，啥也看不出来，目前他唯一能确定的线索应该就是远处那座扭曲的白色高塔。
陆然深吸了一口这气，他突然想起波波那半真半假的占卜词，小爪子将古铜片重新塞回挎包里。“险象环生吗……希望真是如此吧。”
来都来了，也没道理直接就闪回去，他迅速扫视四周，巨大的植物提供了良好的隐蔽，但同样也可能隐藏着未知的掠食者。
他后肢微屈，化作一道灰影闪入深绿色屏障般的蕨类植物根部深沉的阴影中。
……
空气湿冷得让呼吸都带上白气，浓郁的原始气息中，总若有若无地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腥气。
一簇簇散发着微弱幽蓝色荧光的伞状菌菇寄生在倒木上形态扭曲、布满瘤状凸起的藤蔓缠绕着树干，仿佛某种休眠的巨蛇。
更远处，林间的薄雾深处，似乎总有细碎的摩擦声和低不可闻的嘶鸣，证明着这片死寂森林并非真的了无生机。
“望山跑死马，这还得跑多远啊。”
陆然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远处那座螺旋扭曲的白色高塔方向前进。
主要是在这陌生的地方，很容易迷失方向，不以高塔作为路标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要是能找到个本地耗子问问路就好了，省得像个无头苍蝇……还说这破地方能有耗子吗，吱吱通用语？”
就在他刚滑过一片覆盖着浓密、湿滑苔藓的岩石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右前方低矮灌木丛中一阵剧烈的晃动！
“叽！吱叽叽——！”
伴随着一串急促、尖锐、充满惊恐的叫声，一道闪电般的银灰色身影猛地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那是一只外形古怪的鼠类生物：体型比陆然领地内常见的灰鼠略小，但四肢极其修长，脚爪呈现出一种银色的，反常理的钩状结构，让它在地形复杂的腐叶层上奔跑时如履平地。
“还真有？！”陆然目瞪口呆。
这只银爪鼠也不知道在干嘛，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眨眼间就冲过陆然藏身岩石的下方，钻进另一片更密集的巨型蕨叶丛中。
几乎就在它消失的瞬间，一个充满少年热血、甚至有点莽撞的呼喊穿透了潮湿的空气。
“喂喂喂！流光！跑慢点！等等我啊！哇呀呀——！”
声音由远及近！紧随着银爪鼠窜出的方向，一个敏捷的身影如同初生牛犊般狂野地冲出林间！
那是一个约莫人类十四五岁上下的少年。身材修长而精悍，赤裸着上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圈不知名兽皮鞣制的短裙，手腕和脚踝处紧紧缠着粗糙坚韧的植物纤维。
他皮肤是健康的古铜。最为醒目的，是他那头火焰般燃烧的赤红色短发，即使在暗淡的光线下也异常鲜明，随着他高速奔跑的动作在脑后剧烈飘动。
少年速度快得惊人，远超普通人类的水准！
“母神在上！你是有什么发现吗，让你等等我呀！”少年似乎根本没看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全靠核心力量强行稳住。
就在少年即将毫不停顿地追入那片巨大蕨类形成的绿色幕墙时，陆然藏身的岩石上方，那株覆盖着湿滑苔藓的巨大倒木阴影处，突然剧烈地蠕动了一下！
无声无息！仿佛阴影本身有了生命！
一条手臂粗细，表面覆盖着吸光鳞片的长藤，快如毒蛇般从阴影中弹射而出！
它的前端没有枝叶朵，只有一张骤然张开布满了细密尖锐锯齿的，仿佛某种蠕虫口器般的恐怖结构，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精准地卷向少年的后颈！
那个被少年称作流光的小鼠就在漆黑噬影藤那布满细密利齿的恐怖口器即将触及少年后颈皮肤的刹那，以一个近乎直角折返的刁钻动作猛地反扑！
它银亮的爪尖在昏暗光线下划出几道流光般的轨迹，不是攻击藤蔓本体，而是精准地挠向了藤蔓连接倒木阴影的连接根部！
“叽——！”
下一刻那狂暴弹射的噬影藤猛地一滞，口器中的腥臭气息几乎喷到了少年脖颈的汗毛上，攻势却为之一缓。
紧跟着少年前冲的身体猛地拧腰侧转，抄起腰间的骨刀对着这个噬影藤悍然劈下。
呜——！
破空声带着沉闷的呼啸。
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汁液如同挤爆的脓包般喷涌而出，淋了少年一身。那恐怖的口器发出一阵刺耳扭曲的嘶鸣，疯狂扭曲了几下，最终软塌塌地垂落，再无声息。
“好样的流光……不过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危险！”少年虽然是吐槽，但却是依旧是笑呵呵的，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正在陆然好奇观察的时候，那个叫流光的银爪小鼠突然窜到了陆然身边，兴奋的吱吱叫着。
“咦？又发现了一个没见过的小家伙？”
追过来的红发少年收住脚步，略显惊讶，目光落在陆然身上。
在岩石下方，厚厚腐殖质层松软潮湿的边缘，一个灰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正缩在那里。那是一只灰鼠？
体型比流光要大一点，毛发是常见的灰褐色，看起来就是这片原始森林里再普通不过的底层居民。
但这只灰鼠看起来异常干净，没有常见的寄生虫或泥点，而且那双乌黑圆润的豆豆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和他肩头的流光。
常年与异兽为伴，让他对动物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露着一口白牙，身上还沾染着刚才击杀藤蔓的污秽汁液，混着他汗水的味道。
“嘿，小家伙，你有被刚才的动静吓到吗？”
……
相应的，陆然也在观察对方的态度。
刚他是故意暴露出行迹让对方发现的，现在看来貌似还算友善，为了占据先机，陆然直接踩着少年伸过来的手一个起跳，顺着肩膀往上爬，最后趴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这个位置能第一时间掌握少年的脖颈位置。
被生物靠近到这个位置，少年却是大大咧咧的完全无所谓的样子，还笑呵呵的揉了揉背后的陆然。
紧跟着是那只银爪鼠也跟着跳到了少年的另一个肩上，然后继续兴奋的对着陆然：“吱吱，叽叽……”
好像有点口音，陆然勉强能听出这个小家伙是在打招呼的意思，于是敷衍的回了一句：“吱吱……”（你好）。
“那就今天就提早回去吧。”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与他经历不符的洁白牙齿，顺带着偏头对着陆然道。
“跟着我们吧，总比你一个待在这危险。等会儿就带你去安全点的地方。”
陆然歪了歪脑袋，眨巴着豆豆眼一脸无辜。
少年辨别了一下方向，抬手指向前方灰暗森林深处巨塔。“走了，我们得在晚雾起来前赶回圣所’。”
说罢，他再次迈开了矫健的步伐，在湿滑的腐殖质和巨大的根系间穿梭起来。
陆然稳稳蹲着，抓紧少年身上光滑微热的皮肤，一边默默观察着周围。
这里的人看上去更加古老，甚至都还在穿兽皮的阶段，虽然文明落后，不过身体数值明显比贝克城的那些人要强多了。
不出意外，周围的应该全都是这种奇异的植物，动物。
旧时代遗留下的地下城吗？
陆然思考着，不久后，眼前豁然开朗。林木骤然稀疏，一片巨大的、布满低洼和奇异苔藓类植物的空地出现在眼前。而在空地尽头就是那座塔的基座。
近看之下，这座螺旋扭曲的高塔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更是无与伦比。
它直插那铅灰色的凝固天空，高度远非贝克城最高建筑可比。构成塔身的纯白色材质光滑如镜，没有一丝缝隙，仿佛浑然天成，却又明显是人工所为。
更让陆然意外的是，塔身并非孤独矗立。在高塔底部的巨大基座周围，环状分布着一片异常混乱简陋的聚居地。大量低矮、破败的棚屋用原始森林中的巨型枯叶、粗壮藤蔓、兽皮。石块粗糙搭建而成。
如同一个庞大的贫民窟拱卫着中间的白色高塔。
无数人影在这片贫民区中走动，棚屋之间狭窄的泥泞通道中，人影憧憧，如同蚁群。
他们大多穿着与少年红焰类似的简陋皮裙或植物纤维缠腰，体魄精壮，皮肤多为古铜色或更深的麦色，脸上、身上常带有疤痕或纹绘着简单的图腾。
少年有目的性地快速冲向一块人群聚集的区域，那里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声调中带着压抑的焦灼。
“赞美生命之母！三日后的升格乃是神启时刻！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一个脸上涂着白色泥浆条纹的瘦高男人声音带着颤抖，紧握的双拳骨节发白。“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次若是落选饲育奴……不行，绝对不行！”
“饲育之职虽是无上荣光！可吾心所向，是猎奴！”
旁边一个身材矮壮如墩的男子，双眼中燃烧着渴望的火焰，他兴奋地捶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模仿着野兽的姿态。“若能借圣药之力完成兽化，为母神猎杀更强大的祭品.……那才不枉此生！！”
“嘘！噤声！猎奴岂是如此容易？圣血洗礼时的失控咆哮，可是要用灵魂去对抗！能活着承受并完成构筑的，万中无一！”
一个年长些、声音嘶哑的女人立刻压低声音呵斥，但眼神同样热切，她虔诚地向着白塔方向微微躬身。“生命之母的目光在注视着所有候选人！祂会眷顾最有奉献之心、意志最坚韧的忠仆！”
“赞美生命之母。”更远处有人低吼出声，引来周围一片压抑的低沉应和。
少年刚刚过来，立刻就有人认了出来，周围就有几个人影高兴的招手。
“红焰，最近训练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拿下这次升格仪式。”
“对于红焰来说升格不是轻轻松松，下次见面怕就是猎奴大人了。”
“咦，红焰又带了一只宠物回来吗，好可爱的小家伙。”
……
趴在红焰少年肩上的陆然还在思考刚刚内容。
似乎……这里的升格仪式，怎么听着那么像是服用魔药呢。
和外界的区别好像就是……这里的魔药，超凡，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再是藏匿于暗处的禁忌，而是公开进行的晋升仪式，甚至形成了严密的阶级……
外加周围这群高呼生命之母的家伙……
难道是这个地下城，是独属于丰饶的地下城吗?
话说，波莉夫人去哪了？
陆然忽然抬头看向面前高塔的最高层，此时此刻，那灰色的天幕下的白色高塔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应该……不会吧……”
……
(本章完)
贝克城橡树街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整洁的石板路面上。
街角那间名为波莉夫人的小物件的店铺，此刻正沐浴在这片温和的光线里。
橱窗擦得锃亮，陈列精心。
几束精心压制的薰衣草、迷迭香安静地躺在木纹展示架上，营造出一种宁静闲适的氛围。店铺的门虚掩着，偶尔有系着围裙的顾客推门进出，带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
脊背微驼的波莉夫人，动作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
一位熟客推门进来，询问某种干的香囊是否到货。
老太太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真诚的歉意：“哦，亲爱的安娜太太，真抱歉，上周订的那批迷迭香还没完全晾透，得再等两天，气味会更醇厚。要不看看这批新到的紫罗兰？香气很特别呢……”
街道渐渐热闹起来。下工的工人三五成群走过，孩子们在巷口追逐嬉戏。送报童将新出的晚报塞进几个固定的报箱，电车铛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
陆然就蹲伏在店门口的斜对角一处凸起的石雕阴影里，默默的地凝视着那间平静的小铺。
他已经盯了这里两天了，但确实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根据之前对这类人士的跟踪经验，就算露出马脚也是在晚上的时候了，所以白天跟踪的时候陆然有些注意力会稍稍没那么集中。
不过硬要说也不是真就什么都没发现，非要说哪里有问题——或许是已经两天了，那个所谓的星光种子目前并没有看见哪个客人购买，甚至问询。
以至于陆然甚至不确定那个所谓的星光草种子到底还在在不在货柜，到底什么样子。
姑且算是一个疑点吧……
阳光偏移，太阳沉向西边低矮的建筑群后，天空被染上了绚烂的金红和橘黄，又渐渐过渡到深邃的蓝紫色。
橡树街点亮了煤气灯，柔和的光晕在暮色中晕开。
波莉夫人开始关店前的整理。她动作不疾不徐地将橱窗外的一些贵重束和小瓶子小心挪回店内，确保每一处都恢复整洁。
陆然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呼吸放得极轻。
店铺相继打烊，行人变得稀少，煤气路灯投下的光圈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寂。
终于，波莉夫人的小物件里透出的温暖黄光也熄灭了。门被推开，波莉夫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吃力地俯身，拉下厚重的门板，仔细挂上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锁。然后她转过身，手里拎着一个看似寻常的藤编小提篮，步履蹒跚地踏上了归家方向的对侧人行道。
陆然施展阴影术淡定地跟了上去，灰扑扑的皮毛仿佛融入了石砖墙壁深邃的暗影，身体轮廓变得模糊。
如果跟几天跟不出什么效果，他就会去废弃工厂找线索，这里会安排其他侦查鼠跟踪。
就是为了方便任务，他专门把一号领地学会阴影术的鼠鼠全弄来了，挑个两只轮班跟踪还是够的。
波莉夫人的警惕性似乎并不高，她甚至没有回头张望，步伐慢悠悠的走着。
只是忽然陆然感觉这个行走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劲，怎么跟昨天跟踪回家的路好像不太一样。
夜色越来越浓，废弃工厂庞大而破败的轮廓在稀疏月光的映衬下渐渐显露，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
陆然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愕然：“怎么来这里了？”
老太太熟门熟路穿过工厂的正门，蹒跚着走向后方附属仓库，也就是陆然以前来了几次发现魔法阵的那个仓库门前。
那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感觉，再次触动了陆然脑海中的共鸣感觉。
波莉夫人走到这片区域中心，小心地将藤篮放在一边，这才抬起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陆然赶忙将身体蜷缩，紧紧贴在一堆高大腐朽、散发着霉味的破木箱的阴影根部，几乎让自己成为阴影的一部分。
确认无人窥探后，她缓慢的从衣襟深处摸索出什么的样子，此时光线昏暗，加上波莉夫人是侧对着，袖口遮掩着，陆然也看不清楚，但感觉似乎也是铜片一样的小物件。
陆然下意识的掏出了挎包里的那个铜片比对了一下，仔细观察，不仅外形差不多，而且气息微微呼应，看着确实出自一脉。
紧接着，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仿佛变了一个人。松弛的面容骤然绷紧，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狂热与虔诚交织的光芒。她干瘪的嘴唇开始蠕动，用一种完全不属于日常慈祥老店主的声音。
古老、沙哑、充满了艰涩拗口的声音……急促地低吟起来。
伴随这奇怪的呓语，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甚至陆然手上的抱在怀里的铜片也开始微微发光。
“等会，不对。”陆然脸色一变，正要把那个铜片收起。
紧跟着是周围的法阵，无数符文接二连三的亮起。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嗡！！！嗤——
一道炫光闪过，废弃工厂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波莉夫人和陆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
寂静。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风掠过巨大叶片时发出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单调呜咽。
突然——光线消退，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噗通！”
一个圆滚滚的毛球忽然凭空出现，然后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又立马从地上弹射起来，警惕的观察四周。
等陆然看清眼前之后，顿时愣住了。
入目是极其陌生的景象。天空是一片凝固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穹顶，没有太阳，没有星辰，也看不到丝毫云气流动的痕迹，如同褪色的幕布悬在头顶。
空气粘稠而阴冷，腐烂枝叶和原始泥土的腥腐气息。
这是一片原始森林。巨大的的蕨类植物如同史前巨兽般矗立，叶片宽大得足以覆盖整座房屋。
虬结的藤蔓粗壮如巨蟒，盘绕攀附在更加粗壮、覆盖着厚厚深绿色苔藓的参天古树躯干上。
忽然陆然目光一凝。
远处，在铅灰与墨绿交织的地平线尽头，在薄纱般的灰白瘴雾之上，一座巨大的白色高塔突兀地刺破了凝固的天空。
塔身并非贝克城常见的砖石或钢铁结构，而是一种光滑的、仿佛象牙又似某种特殊玉石构筑的纯白材质。
高度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建筑，尖顶直指那凝固的天空。
陆然下意识地低头，万幸的是那枚古旧铜片就在刚才坠落的地方不远，看到那个铜片的瞬间，陆然脑海中忽然多了些许信息……
地下城……通行证……
陆然眼中闪过愕然，然后快速用爪子将它拨拉过来，捡起。
按照铜片传递的信息，似乎自己只要再用意识触发一下铜片就能回到原先的废弃工厂。
陆然忍不住喃喃：“地下城，是我想象的那种吗，只是这个世界怎么还会有地下城这种产物……”
周围全是原始植物，啥也看不出来，目前他唯一能确定的线索应该就是远处那座扭曲的白色高塔。
陆然深吸了一口这气，他突然想起波波那半真半假的占卜词，小爪子将古铜片重新塞回挎包里。“险象环生吗……希望真是如此吧。”
来都来了，也没道理直接就闪回去，他迅速扫视四周，巨大的植物提供了良好的隐蔽，但同样也可能隐藏着未知的掠食者。
他后肢微屈，化作一道灰影闪入深绿色屏障般的蕨类植物根部深沉的阴影中。
……
空气湿冷得让呼吸都带上白气，浓郁的原始气息中，总若有若无地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腥气。
一簇簇散发着微弱幽蓝色荧光的伞状菌菇寄生在倒木上形态扭曲、布满瘤状凸起的藤蔓缠绕着树干，仿佛某种休眠的巨蛇。
更远处，林间的薄雾深处，似乎总有细碎的摩擦声和低不可闻的嘶鸣，证明着这片死寂森林并非真的了无生机。
“望山跑死马，这还得跑多远啊。”
陆然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远处那座螺旋扭曲的白色高塔方向前进。
主要是在这陌生的地方，很容易迷失方向，不以高塔作为路标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要是能找到个本地耗子问问路就好了，省得像个无头苍蝇……还说这破地方能有耗子吗，吱吱通用语？”
就在他刚滑过一片覆盖着浓密、湿滑苔藓的岩石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右前方低矮灌木丛中一阵剧烈的晃动！
“叽！吱叽叽——！”
伴随着一串急促、尖锐、充满惊恐的叫声，一道闪电般的银灰色身影猛地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那是一只外形古怪的鼠类生物：体型比陆然领地内常见的灰鼠略小，但四肢极其修长，脚爪呈现出一种银色的，反常理的钩状结构，让它在地形复杂的腐叶层上奔跑时如履平地。
“还真有？！”陆然目瞪口呆。
这只银爪鼠也不知道在干嘛，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眨眼间就冲过陆然藏身岩石的下方，钻进另一片更密集的巨型蕨叶丛中。
几乎就在它消失的瞬间，一个充满少年热血、甚至有点莽撞的呼喊穿透了潮湿的空气。
“喂喂喂！流光！跑慢点！等等我啊！哇呀呀——！”
声音由远及近！紧随着银爪鼠窜出的方向，一个敏捷的身影如同初生牛犊般狂野地冲出林间！
那是一个约莫人类十四五岁上下的少年。身材修长而精悍，赤裸着上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圈不知名兽皮鞣制的短裙，手腕和脚踝处紧紧缠着粗糙坚韧的植物纤维。
他皮肤是健康的古铜。最为醒目的，是他那头火焰般燃烧的赤红色短发，即使在暗淡的光线下也异常鲜明，随着他高速奔跑的动作在脑后剧烈飘动。
少年速度快得惊人，远超普通人类的水准！
“母神在上！你是有什么发现吗，让你等等我呀！”少年似乎根本没看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全靠核心力量强行稳住。
就在少年即将毫不停顿地追入那片巨大蕨类形成的绿色幕墙时，陆然藏身的岩石上方，那株覆盖着湿滑苔藓的巨大倒木阴影处，突然剧烈地蠕动了一下！
无声无息！仿佛阴影本身有了生命！
一条手臂粗细，表面覆盖着吸光鳞片的长藤，快如毒蛇般从阴影中弹射而出！
它的前端没有枝叶朵，只有一张骤然张开布满了细密尖锐锯齿的，仿佛某种蠕虫口器般的恐怖结构，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精准地卷向少年的后颈！
那个被少年称作流光的小鼠就在漆黑噬影藤那布满细密利齿的恐怖口器即将触及少年后颈皮肤的刹那，以一个近乎直角折返的刁钻动作猛地反扑！
它银亮的爪尖在昏暗光线下划出几道流光般的轨迹，不是攻击藤蔓本体，而是精准地挠向了藤蔓连接倒木阴影的连接根部！
“叽——！”
下一刻那狂暴弹射的噬影藤猛地一滞，口器中的腥臭气息几乎喷到了少年脖颈的汗毛上，攻势却为之一缓。
紧跟着少年前冲的身体猛地拧腰侧转，抄起腰间的骨刀对着这个噬影藤悍然劈下。
呜——！
破空声带着沉闷的呼啸。
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汁液如同挤爆的脓包般喷涌而出，淋了少年一身。那恐怖的口器发出一阵刺耳扭曲的嘶鸣，疯狂扭曲了几下，最终软塌塌地垂落，再无声息。
“好样的流光……不过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危险！”少年虽然是吐槽，但却是依旧是笑呵呵的，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正在陆然好奇观察的时候，那个叫流光的银爪小鼠突然窜到了陆然身边，兴奋的吱吱叫着。
“咦？又发现了一个没见过的小家伙？”
追过来的红发少年收住脚步，略显惊讶，目光落在陆然身上。
在岩石下方，厚厚腐殖质层松软潮湿的边缘，一个灰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正缩在那里。那是一只灰鼠？
体型比流光要大一点，毛发是常见的灰褐色，看起来就是这片原始森林里再普通不过的底层居民。
但这只灰鼠看起来异常干净，没有常见的寄生虫或泥点，而且那双乌黑圆润的豆豆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和他肩头的流光。
常年与异兽为伴，让他对动物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露着一口白牙，身上还沾染着刚才击杀藤蔓的污秽汁液，混着他汗水的味道。
“嘿，小家伙，你有被刚才的动静吓到吗？”
……
相应的，陆然也在观察对方的态度。
刚他是故意暴露出行迹让对方发现的，现在看来貌似还算友善，为了占据先机，陆然直接踩着少年伸过来的手一个起跳，顺着肩膀往上爬，最后趴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这个位置能第一时间掌握少年的脖颈位置。
被生物靠近到这个位置，少年却是大大咧咧的完全无所谓的样子，还笑呵呵的揉了揉背后的陆然。
紧跟着是那只银爪鼠也跟着跳到了少年的另一个肩上，然后继续兴奋的对着陆然：“吱吱，叽叽……”
好像有点口音，陆然勉强能听出这个小家伙是在打招呼的意思，于是敷衍的回了一句：“吱吱……”（你好）。
“那就今天就提早回去吧。”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与他经历不符的洁白牙齿，顺带着偏头对着陆然道。
“跟着我们吧，总比你一个待在这危险。等会儿就带你去安全点的地方。”
陆然歪了歪脑袋，眨巴着豆豆眼一脸无辜。
少年辨别了一下方向，抬手指向前方灰暗森林深处巨塔。“走了，我们得在晚雾起来前赶回圣所’。”
说罢，他再次迈开了矫健的步伐，在湿滑的腐殖质和巨大的根系间穿梭起来。
陆然稳稳蹲着，抓紧少年身上光滑微热的皮肤，一边默默观察着周围。
这里的人看上去更加古老，甚至都还在穿兽皮的阶段，虽然文明落后，不过身体数值明显比贝克城的那些人要强多了。
不出意外，周围的应该全都是这种奇异的植物，动物。
旧时代遗留下的地下城吗？
陆然思考着，不久后，眼前豁然开朗。林木骤然稀疏，一片巨大的、布满低洼和奇异苔藓类植物的空地出现在眼前。而在空地尽头就是那座塔的基座。
近看之下，这座螺旋扭曲的高塔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更是无与伦比。
它直插那铅灰色的凝固天空，高度远非贝克城最高建筑可比。构成塔身的纯白色材质光滑如镜，没有一丝缝隙，仿佛浑然天成，却又明显是人工所为。
更让陆然意外的是，塔身并非孤独矗立。在高塔底部的巨大基座周围，环状分布着一片异常混乱简陋的聚居地。大量低矮、破败的棚屋用原始森林中的巨型枯叶、粗壮藤蔓、兽皮。石块粗糙搭建而成。
如同一个庞大的贫民窟拱卫着中间的白色高塔。
无数人影在这片贫民区中走动，棚屋之间狭窄的泥泞通道中，人影憧憧，如同蚁群。
他们大多穿着与少年红焰类似的简陋皮裙或植物纤维缠腰，体魄精壮，皮肤多为古铜色或更深的麦色，脸上、身上常带有疤痕或纹绘着简单的图腾。
少年有目的性地快速冲向一块人群聚集的区域，那里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声调中带着压抑的焦灼。
“赞美生命之母！三日后的升格乃是神启时刻！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一个脸上涂着白色泥浆条纹的瘦高男人声音带着颤抖，紧握的双拳骨节发白。“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次若是落选饲育奴……不行，绝对不行！”
“饲育之职虽是无上荣光！可吾心所向，是猎奴！”
旁边一个身材矮壮如墩的男子，双眼中燃烧着渴望的火焰，他兴奋地捶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模仿着野兽的姿态。“若能借圣药之力完成兽化，为母神猎杀更强大的祭品.……那才不枉此生！！”
“嘘！噤声！猎奴岂是如此容易？圣血洗礼时的失控咆哮，可是要用灵魂去对抗！能活着承受并完成构筑的，万中无一！”
一个年长些、声音嘶哑的女人立刻压低声音呵斥，但眼神同样热切，她虔诚地向着白塔方向微微躬身。“生命之母的目光在注视着所有候选人！祂会眷顾最有奉献之心、意志最坚韧的忠仆！”
“赞美生命之母。”更远处有人低吼出声，引来周围一片压抑的低沉应和。
少年刚刚过来，立刻就有人认了出来，周围就有几个人影高兴的招手。
“红焰，最近训练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拿下这次升格仪式。”
“对于红焰来说升格不是轻轻松松，下次见面怕就是猎奴大人了。”
“咦，红焰又带了一只宠物回来吗，好可爱的小家伙。”
……
趴在红焰少年肩上的陆然还在思考刚刚内容。
似乎……这里的升格仪式，怎么听着那么像是服用魔药呢。
和外界的区别好像就是……这里的魔药，超凡，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再是藏匿于暗处的禁忌，而是公开进行的晋升仪式，甚至形成了严密的阶级……
外加周围这群高呼生命之母的家伙……
难道是这个地下城，是独属于丰饶的地下城吗?
话说，波莉夫人去哪了？
陆然忽然抬头看向面前高塔的最高层，此时此刻，那灰色的天幕下的白色高塔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应该……不会吧……”
……
(本章完)